作者： 陳占明 陳茜

全球地緣政治博弈是能源價格波動的重要影響因素。 俄羅斯在當今國際能源市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重要的能源生產國、出口國和消費國，因而本次俄烏衝突也對全球能源市場造成了劇烈衝擊，並進而對世界各國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全球地緣政治博弈與能源價格

地緣政治博弈會使得能源生產國受到衝突影響造成能源產量下降，或者出口受限，比如說生產設施破壞或者遭受禁運等。 這些衝突在中長期也會抑制能源的開發投資，進而造成當期以及未來預期的能源供應下降，導致國際能源價格的快速上升。 考慮到不同能源品種的供應集中度和不同地區的地緣政治風險差異，通常而言，原油價格受到地緣政治衝突的影響比較大，天然氣價格受到的影響次之，而煤炭價格較少受到地緣政治衝突的影響。

回顧原油價格波動的歷史數據可以發現，在上世紀70~90年代，原油價格的波動主要受到供應端的一些地緣政治衝突的影響，比如中東地區的戰爭。 進入本世紀以來，隨著全球經濟的體量增大以及對能源需求的上升，需求端的拉動作用變得越來越重要，局部的地緣政治衝突並沒有對能源價格起到決定性的影響。

美國、沙烏地阿拉伯和俄羅斯是世界上原油市場的三巨頭，它們既是前三大的生產國，也是前三大的出口國，而沙特和俄羅斯對供應端的影響比美國更大。 美國總進口量大於出口量，更多從需求端來影響全球原油市場，沙特和俄羅斯才是從供給端影響全球原油市場的最重要力量，這也是OPEC+形成的一個基礎。 在天然氣領域，俄羅斯在全球市場上起到的作用就更大了。 它既是全球第二大天然氣生產國，又是全球第一大天然氣資源國和出口國。 總的來看，我們說俄羅斯在全球能源市場供應端的地位舉足輕重，這是毫不誇張的。

俄羅斯在全球能源市場地位重要，同時其經濟對能源的依賴程度也很大。 在過去十年俄羅斯的商品出口中，燃料的出口佔比超過一半; 俄羅斯財政收入中，油氣收入佔比也超過40%。 俄羅斯商品出口、財政收入的波動，主要緣於能源價格的波動。

歐盟一直以來難以下定決心對俄羅斯的能源行業或者能源貿易進行致命性的制裁，一個原因是俄羅斯和其他歐洲國家在能源領域的合作是極其緊密、相互依賴的。 有12個歐洲國家的天然氣進口超過一半來自於俄羅斯，其中還有五個國家的天然氣進口完全來自俄羅斯。 俄羅斯原油出口的前十大目的地裡面，有八個是歐洲國家。 俄羅斯有一半左右的原油出口去向為歐洲國家，四分之三左右的天然氣出口去向為歐洲國家。

此次俄烏衝突及相應的制裁，再加上未來的不確定性等，導致石油天然氣等大宗能源商品的價格快速上漲，並且呈現高位震蕩的態勢。 WTI和布倫特的油價均出現了2008年8月以來的新高，天然氣價格也在衝突以後快速飆升，雖然之後有所回落，但仍比去年同期上漲超過了100%。 由於這次衝突發生在天然氣的主消費地和主產地之間，對天然氣的價格影響尤為劇烈。 短時間內歐洲地區難以通過其他方式或者途徑彌補天然氣缺口，因此天然氣的價格或會繼續保持在高位。

為了穩定油氣價格，美國通過聯合其他國家釋放戰略石油儲備以及增加LNG出口來保障供給，像挪威等國家也增加了產量，但這對於全球能源的供給來說仍然是杯水車薪。 另一方面，在能源價格上漲的同時，也有一些國家成為了俄羅斯能源的中轉站。 比如印度就明顯加大了對俄羅斯的原油進口，然後通過煉油再出口來獲利。 而像波蘭雖然受到了盧布結算令的影響，停止從俄羅斯直接進口天然氣，但事實上它是從德國逆向進口天然氣，也就是說它只是通過德國作為仲介來購買俄羅斯的天然氣而已。

俄烏衝突背景下能源價格波動對歐美的影響

俄烏衝突就發生在家門口，毫無疑問對歐洲國家的影響是最為直接的。 在6月2日的第六輪制裁中，歐盟出人意料地終於達成了針對石油貿易的制裁，立刻禁止75%的俄羅斯石油（3， 0.00， 0.00%）進口，並且將禁止進口量擴大在年底擴大到90%以上。 但制裁公佈當天，布倫特和WTI的油價漲幅均沒有超過2%，從側面反映這一制裁並不能真正打擊俄羅斯的原油出口。

由於世界上還有很大一部分國家不同意制裁俄羅斯的能源出口，而且當俄羅斯的石油供應減少的時候，其他國家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快速增加產量彌補供應缺口，所以當歐盟自身減少對俄羅斯石油進口的時候，他們需要從非洲、南美或者中東地區購買石油，而這些被歐洲買掉的石油份額就需要俄羅斯石油來補充。 從全球角度來說，這種局部制裁不會改變原油的供給。 但它會改變原油的貿易格局，並且造成全球貿易成本的上升。

歐洲國家這些制裁措施並沒有真正打擊俄羅斯的國民經濟命脈，但卻使得自身陷入到了困境之中。 比如，制裁所導致的油氣價格持續上漲加大了疫情下的經濟滯脹壓力，使得很多中低收入家庭陷入能源貧困的危機當中。 此外，隨著整體通脹的不斷走高，也會引發一些國家社會矛盾的激化。 例如英國4月通脹率達到9%，德國5月通脹率達到了7.9%的近年新高。

僅從能源價格上升的影響來看，美國受到的影響並不比歐洲地區要小。 測算發現，此次能源價格上漲可能會給每戶家庭帶來平均超過600美元的額外支出。 這600多美元的額外支出裡有36%左右來自汽油漲價。 此外，美國居民的額外支出還發生在水電煤氣、食品、化學用品以及醫療服務等方面。

除了對一般物價水準和居民支出的影響外，油價的上升對於美國整體的經濟增長，特別是疫情后的經濟復甦，也會造成很大的不利影響。 雖然在油價上漲的過程中，美國的石油產業可以獲得一定的利好，但是油價上升也會傳導到整體經濟，給其他產業帶來負面衝擊。 測算發現，當油價從90.2美元/桶上升至107.7美元/桶時，美國經濟增長率將下降約0.21%。

對我國能源安全和宏觀經濟運行的影響

俄烏衝突對我國能源安全和宏觀經濟運行的影響。 針對能源安全方面的啟示，可總結為三點。 第一，俄烏衝突會通過影響能源價格，提高我國的能源進口成本。 第二，在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實施能源與金融制裁的同時，我國面臨著需要謹慎應對的局面，既要保障能源的進口安全，又要避免受到連帶性的制裁。 第三，歐洲的經驗教訓提醒我們，過度依賴特定的供應運輸通道，甚至能源品種，都會給能源安全帶來重大的隱患，因此在我國未來能源安全戰略的制定過程中，多元化仍然是必須堅持的。

針對這輪價格波動對中國的宏觀經濟運行影響，我們發現與其他經濟類似，能源價格上漲也會通過經濟結構擴散到我國的企業和居民，造成普遍性的影響。 另外，我們考慮到中國不同收入、居民的私家車保有量、消費結構等存在的差異，所以我們重點分析了對於不同收入居民造成的這種異質性影響。 結合中國的能源進口結構設定了相應的能源價格情景。

能源價格的上漲會造成我國各個產業部門生產成本的上漲，其中受到影響最大的兩個部門毫無疑問是煉油和燃氣產業。 除此之外，能源價格上升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對交通運輸、礦產業、化學用品等行業的生產成本造成比較顯著的影響。

通過產品的價格變動，能源價格上漲也會傳導到居民部門，造成居民生活成本的額外負擔。 額外負擔里增加最多的支出同樣來自汽油消費，大概佔每戶居民額外支出的15%左右。 除了汽油消費以外，還會通過食品、化學用品、燃氣、交通運輸等造成居民支出的增加。

如何應對地緣政治動蕩帶來的能源價格波動

總結俄烏衝突的影響，可以分為五個方面。 第一，俄烏衝突加劇了能源市場的動蕩，抬高了能源價格，影響了全球的能源安全。 第二，能源價格衝擊引發全球商品的價格上升，造成全球生活成本危機，進而導致家庭的財富緊縮和貧困加劇。 第三，西方國家的這些通脹加劇也引起了民眾的不滿情緒高漲，使得執政者也面臨著難題。 第四，多輪制裁與反制裁擾動了全球市場。 第五，從長期來看，俄烏衝突將會成為歐洲發展清潔能源的一個催化劑，推進全球能源的轉型進程。

在衝突爆發的第一天，很多西方國家就已經宣佈了對俄羅斯的快速制裁，這些實施制裁國家的目標是希望通過將俄羅斯排除在全球的金融貿易體系之外，導致俄羅斯的資本快速外流，使俄羅斯的經濟受到重大的打擊，從而迫使俄羅斯儘快停止這次衝突。 第一輪制裁確實在短期里使得盧布匯率快速下降，從75盧布對1美元貶到150盧布對1美元。 但隨後，俄羅斯採取了應對措施，包括大幅升息（把基準利率從9.5%提升到20%）、進行資本的管制、強制結匯、天然氣的盧布結算等。 這些反制措施使得盧布逆轉為今年全球表現最好的主要貨幣，到現在為止，盧布甚至比衝突之前升值了超過20%。 事實上，這些制裁和反制裁的結局似乎是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的，因為歐洲國家對俄羅斯的制裁無法全面禁止俄羅斯的能源出口，這樣的制裁漏洞就導致了出口的洩漏。 能源貿易是俄羅斯國民經濟的命脈所在，沒有對能源進行嚴格制裁自然無法對俄羅斯的經濟造成根本性的打擊。

那國內應該如何應對未來的這種地緣政治衝突帶來的能源價格波動呢？ 第一，應該正確認識到能源戰略儲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儘快形成政府儲備、企業社會責任儲備和生產經營庫存三位一體的儲備模式，提高能源的戰略儲備能力。 第二，要促進油氣和非化石能源的增產，提高能源投資力度，提高能源的自給能力。 第三，要穩健地推進傳統能源轉型，著力統籌好能源轉型和能源關係，堅持以減碳不減生產力、不降電力供應保障能力為導向，穩步有序地推進雙碳的目標實現。 第四，需要加快推進新能源的發展，進一步提高多元能源的比例。 第五，需要堅持貫徹節約能源的理念，實行全面節約戰略，改變粗放的能源生產方式，持續降低單位產出能源資源消耗。

在對外政策方面，應當加強周邊能源合作，積极參與國際治理。 秉承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合作共贏、坦誠相待的原則前提下打造不同層次和不同領域的全球能源戰略合作聯盟。 例如在「一帶一路」方面，要深化能源往來，廣泛加強能源領域各方面的合作，建設跨國輸油輸氣管道和全球能源互聯網。 同周邊國家和地區在能源領域構築起長期穩定、相互依存、互惠互利、更加緊密的良好合作關係。 另外，我們應當遵從國家利益制定政策，一方面穩住中俄能源合作的大盤子和大方向，確保中俄能源合作長期穩定; 另一方面，也要善於利用各國在俄烏衝突中的不同利益訴求實現合作。 最後，要加快能源貿易結算形式的多元化，包括但不限於人民幣計價模式的探索。

（陳占明系中國人民大學應用經濟學院教授、副院長，陳茜系中國人民大學應用經濟學院研究生）

責任編輯：王茂樺